第一卷:默認 第435章 番外·絮淮篇
“小姐,太子殿下薨了!”
“啪——”
手裡的茶盞落地,水濺上了裙擺,顧輕絮也恍若未覺。
她睫毛迅速顫抖了兩下,眸光瞧着似乎有些空洞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隐隐是顫的:“……什麼時候的消息?”
侍女扶楹神情複雜望着她,不忍地垂了眼,俯身收拾狼藉,壓着聲道:“就在昨夜,太子殿下于東宮自刎。”
太子被廢已有兩年,期間一直幽禁在東宮,曾經那個驚才絕豔,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落得這麼個下場,一度讓無數閨閣少女為之扼腕。
天家無情,不過如此。
顧輕絮忽然覺得指尖發冷,有種說不上來的凄清寥落,以迅猛之勢席卷了心頭。
其實說起來,她與燕淮也并無太多交集,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一個是端莊溫婉的名門閨秀,一個是克己複禮的太子殿下,他們從前少有的幾次交集,也均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她眼前浮現過燕淮那雙溫柔克制的眼眸,他永遠是溫和的,似乎從未有過陰霾。
但那次是例外,那時她已經和三皇子定下了婚約,婚期将近,燕淮剛從邊關趕回來,赴了某次宴會,他們在席間偶遇。
他看着憔悴不少,眼下隐約泛着青黑,臉色難得沉冷,眉目間像是有化不開的愁緒。
兩人擦肩而過,她停下來福身行禮,卻遲遲沒聽到回應,略一擡眼才瞧見他正深深望着她,那眼神透着晦澀難懂的情緒:
“顧小姐,孤日後是不是該稱呼你為弟妹?”
顧輕絮的心尖仿佛被什麼撞了一下,蓦然有種酸澀的滋味。
她敏銳地察覺到一股銳利的情緒,從他身上洩了出來,垂着眼,微抿着唇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她不知道的是,這短暫的瞬間,克己複禮的太子殿下心中閃過很多陰暗的念頭——
譬如将她奪過來,毀了她的婚禮,将她永遠留在他身邊,哪怕使些不光彩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可看到她無措的模樣,那股勁兒忽然洩了個幹淨,燕淮畢竟是燕淮,他是君子,自然也幹不出那等小人行徑。
況且,嫁給三弟,她應該也是願意的。
君子要成人之美。
心仿佛被鑿開了個窟窿,往裡灌着砭人肌骨的寒風,燕淮閉眼,攏了攏眉,艱難平複心中那股滔天怨念。
将那頭野獸重新關回籠子,他又恢複了溫和從容的模樣,隻是笑容透着說不出的僵硬:“玩笑罷了,待顧小姐新婚,孤定然備上厚禮。”
他離開得匆忙,顧輕絮怔怔瞧了會兒他的背影,舌尖蔓延開苦澀。
父親曾說,太子有意與顧家結親,她曾經也一度以為,她會成為他的太子妃。
可終究抵不過世事無常。
……
燕淮死在了一個寒冷的冬日,皇後娘娘緊跟着自焚于坤甯宮,謝家日薄西山,廢太子的死沒能掀起半點水花。
顧輕絮無端大病了一場,直至開春才恢複了些生氣。
可有什麼被永遠留在了那個冬天,她一旦想起,就如同置身數九寒冬,從指尖到涼到心裡。
燕京局勢波谲雲詭,她像個冷眼旁觀的看客,可她早已身在其中。
——
太子死了,四皇子纏綿病榻,儲君之位燕行舟勢在必得,奪儲之争進行得如火如荼。
朝中局勢動蕩不安,顧輕絮在這個檔口懷有身孕,燕行舟縱然不喜她木讷無趣,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來的太及時!
顧太傅這個老古闆一直對他頗有異議,顧輕絮懷有身孕,無論他情不情願,顧家都被牢牢綁在了他這條船上。
以顧家為首的老派勢力,也終将會為他所用!
顧輕絮卻察覺不到半點欣喜,她覺得歉疚,父親不願參與派系之争,卻要因為她被迫做出抉擇,她連累了顧家。
“小姐,江側妃來了。”
顧輕絮皺了皺眉,語氣平靜地道:“讓她進來吧。”
比起她的木讷古闆,江清月溫柔解語,聰慧伶俐,很是受燕行舟寵愛。
顧輕絮是個合格的皇子妃,她不愛燕行舟,也從不為難後院那些莺莺燕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可江清月不這樣想,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日後三皇子登基,她可不甘心隻撈個普通妃嫔當!
顧輕絮出身高貴,從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一味的假清高,可即便如此,還是叫她先一步懷上了孩子。
這一胎若是男孩,那可是闆上釘釘的嫡長子,未來的太子……
江清月掩去眼底陰霾,嘴角輕輕翹起:“見過姐姐。”
顧輕絮身子不大爽利,也不耐煩與她周旋,語氣淡淡:“側妃找我有事?”
江清月眸光閃了閃:“這不是乏悶得緊,來找姐姐說會兒話麼?”
見她眉間隐隐露出不耐,江清月總算抛出正題:“姐姐可知道,殿下為何一直待姐姐不冷不熱麼?”
顧輕絮擡眼看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江清月大大方方接受她打量,笑得意味深長:“隻是不忍心姐姐一直被瞞在鼓裡罷了。”
“我也是偶然發現,原來這麼多年,殿下一直懷疑姐姐與廢太子有私情。”
她話音落下,顧輕絮第一回冷了臉,眼神銳利逼視她:“江側妃慎言,廢太子豈容你妄議!”
她心裡不可抑制騰起一股怒火,燕淮即便已經逝世,也輪不到江清月這樣的人指指點點,肆無忌憚往他身上潑髒水!
江清月心裡譏諷,神情故作訝異:“姐姐還不知道吧?我也是無意間聽殿下醉酒後說漏了嘴。”
她瞧瞧左右,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樣,“殿下說,當年太子求娶姐姐的折子已經遞到陛下跟前,本打算凱旋歸來就請旨賜婚,可誰知……”
她望着顧輕絮寸寸慘白的臉色,語氣輕柔地繼續,“誰知殿下搶先一步,故意設計姐姐,叫人瞧見你與他有了首尾,截了太子的好事呢?”
“你!”顧輕絮驚喘着猝然擡頭,仿佛不敢置信般,一字一頓,“你再說一遍?!”
江清月咬了咬唇站起身來:“呀,本不該與姐姐說這些的,妾身突然想起還有事,就先告辭……”
顧輕絮蓦地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衣襟,雙眼發紅:“江清月,你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一直以為雲安公主府遇刺,三皇子救下她是意外,原來竟是他一手設計?
江清月一臉擔憂扶穩了她:“姐姐别激動啊,當心動了胎氣。妹妹隻是替姐姐惋惜,太子恐怕到死都以為,是姐姐不願嫁他呢。”
顧輕絮身形踉跄一步,咬着牙擡手甩了她一巴掌!
江清月離開後,她整個人如同失去力氣一般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紅了眼,擡手捂住了臉,眼淚簌簌而落。
原來他是真的想娶她,甚至向陛下請了旨……
原來他們不是陰差陽錯,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扶楹慌張極了,上前來扶她:“小姐萬不可動怒,當心肚子裡的孩子!這個江側妃分明是沒安好心!”
“孩子……”顧輕絮眼裡浮上冷意,捂住小腹,眼神絕望悲戚,“這隻是他的墊腳石罷了。”
她不會讓他如意的!
……
三皇子狼子野心,父親絕不可與之為伍。
顧輕絮在紙上落下最後一筆,竟生出幾分釋然,在做出這個決定後,她隻覺得肩上的擔子卸下了一樣。
白绫搭上了橫梁,飄飄然落下,她的臉映着淚光,唇角卻帶着笑意,緩緩踏上了矮凳。
做出這個決定不是沖動,而是她深思熟慮之後的,她懷有身孕,這個孩子反而成了燕行舟控制顧家的籌碼。
即便孩子沒了,可她始終是三皇子妃,一日頂着這個名頭,顧家便永遠和燕行舟綁在一處。
隻有她死了,以這樣決絕的方式,父親才能放開手,徹底與三皇子決裂,去做他想做的一切。
從前她是顧家嫡女,是三皇子妃,而如今,她隻想做顧輕絮。
端莊守禮的名門閨秀,竟也能生出玉石俱焚的勇氣。
顧輕絮将白绫套上脖頸,一顆淚從眼角滑落,她眼前浮現過燕淮的臉,輕輕閉上眼:
“殿下,來世我嫁你。”
*
顧輕絮從睡夢中驚醒,被一雙手臂攬入懷裡。
燕淮輕輕拍着她的肩,為她擦去臉上淚痕,低啞的嗓音帶着柔和:“做噩夢了?”
她怔了好一會兒,悶頭靠近他懷裡,點點頭:“好可怕的夢。”
燕淮耐心細緻地安撫她:“夢到了什麼?”
顧輕絮搖頭,心口仍然堵得厲害,好似喘不過氣:“不吉利。”
燕淮輕笑一聲:“不過是個夢罷了。”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沉思片刻提議,“是不是最近太無聊了?我們出去走走?”
長公主登基後,他沒什麼事做,就喜歡帶着顧輕絮将大好河山走遍,去看看從前未曾看過的廣袤天地。
顧輕絮從他懷中擡起頭,眼睛亮亮的,但有些猶豫:“那囡囡怎麼辦?”
兩人成親第三年,顧輕絮生下一個女兒,取名為燕妤,如今已有三歲。
燕淮輕擡下颌:“把她送去池家,讓棠甯和池宴幫忙帶帶。”
“啊?”顧輕絮有些猶豫,“這不好吧?”
這丫頭也不知随了誰,性子既不像她也不像燕淮,小小年紀便無法無天,活脫脫一個混世魔王。
燕淮語氣洩露一絲笑意:“無妨,阿甯治得住她。”
顧輕絮悶笑起來:“也是,囡囡最怕阿甯了。”
她靜靜依偎在他懷裡,聽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逐漸萌生出睡意。
意識混沌之際,有人很輕地吻了她的額頭,溫柔鄭重。
顧輕絮想,這是再好不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