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與宋尹二人先去瞧了一眼柳城的屍體,停放了幾日已有腐爛痕迹,但是身上以及臉上的燒傷疤痕依舊猙獰可見。
宋尹奇怪,“之前也見過他數次,怎麼就沒在意他臉上有疤呢?”
仔細看的話,柳城臉上的疤痕并不嚴重,脖頸部分有衣領遮掩,在大牢那樣暗的地方看不清也屬正常。
旁邊有獄卒解釋說:“柳城家中幾年前曾遭遇變故,家人都給燒死了,唯有他命大活了下來,這事我們都是知曉的。”
秦未問,“是幾年前的事可知曉?”
“秦将軍,這就記不大清楚了,仿佛就兩三年前吧。”
“那事發當日就隻有他一人在牢中嗎?”
獄丞站出來回說:“當日并非隻他一個,其他另有三人輪班,隻不過都灌了幾口黃湯,事發在半夜,皆昏睡過去了,柳城平日是個盡職盡責的,便隻有他一人清醒,卻不想好人無好報,竟是因此丢了性命。”
這說辭跟外面當職護衛差不多,反正總結起來說,那就是廷尉府的防衛内外都稀松的一塌糊塗,這也不算個别現象,小官小吏們常有個偷奸耍滑,當職飲酒的情況,可廷尉府不是一般的官署,如此纰漏,可見廷尉大人平日是多麼疏于管束。
此時又有内侍官來傳話,道是找到了一些卷宗信件等物,請秦未二人過去瞧一眼。
不知是發現了什麼不可言說的要緊物件,秦未宋尹心中有疑,徐康年卻是心慌意亂,他極力回想往日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沒有及時銷毀,思來想去都不知是甚,臉上又不能讓人瞧出來,身上冷汗熱汗一起淌,都要把官袍濕透了。
公廨不比家中私密,誰幹什麼壞事會把重要東西放在這裡,當然并不排除有粗心大意的時候,但徐康年如何絞盡腦汁也記不起來有甚要命的東西落在公廨中,隻是這種時候一丁點線索都會被無限放大,難說不起眼的小線索會不會引出大亂子。
徐康年的公廨獨辟一處,内侍官正在裡頭詳加搜尋,翻找出來的信件有涉及上下官私信賄賂之嫌,雖然不多,但卻是極易被拿來扣屎盆子大做文章的罪行,反正不管什麼官,腦袋上一旦挂了貪污受賄的帽子,那指定沒好。
這事徐康年得認倒黴,他往來這等書信實在不少,有時不那麼重要的便不大放在心上,若是早知道官家會忽然來查,他指定早就銷毀了,幸而這些信件确然沒什麼可扒之處,誰當幾年官還能沒有個把下屬主動巴結。
不過後來找出的卷宗就不那麼好掰扯了,秦未大體翻看了幾眼,眉頭就已經打成了結,确切說這件案子他并不清楚,是三年前的貪污案,正是秦将軍戰死後發生的事情,當時還曾經轟動一時。
宋尹對此事是清楚的,他隻看了兩眼便一陣冷汗,因為這份卷宗跟當時上報的那份有極大出入。
事情還得從秦将軍戰死沙場開始說起,當時前線回報來的情況是因為援軍未及時趕到,加之糧草短缺,兵将食不果腹,才最終導緻秦将軍孤軍奮戰。因為援軍情報延誤,事後殃及了數名有關的官員兵将,皆以延誤軍機罪賜死。
軍情延誤還也罷了,糧草短缺就太說不過去了,連柔然那種鳥不拉屎的荒蠻之地都沒讓兵将餓肚子,大魏朝又不缺土地糧食,怎麼不得讓浴皿奮戰的兵将們吃飽啊,然而事實就是各種因由,糧草就是不能及時送達,沒處說理。
後來官家對此極為憤怒,痛失秦将軍是多大的損失,如何能輕易遮掩過去,遂一路嚴查,從前線扯到内朝,但凡與此戰有關的人都沒跑。
最終就扯出了這件案子來,正是當時的度支尚書劉錫巨額虧空國财,為此轟動一時。
說到底并非真缺糧草,是平日虧空太多,導緻戰時不能及時供應糧草軍饷,還硬要東拉西扯的哭窮,什麼戰争太頻繁啊,什麼江淮等地飽受戰亂之苦無糧可收啊,哪哪都是難處,待虧空一事被查出來的時候,幾乎舉國憤怒。
此等蛀蟲毀了一個秦将軍,誰能不唾棄,官家當時便直接誅了劉家九族。
可是眼下這份卷宗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裡頭有劉錫的另外一份口供,句句都是以死明志的皿淚,見者很難不為此動容,劉錫到死都沒有認罪。
有關劉錫其人,秦未大緻是有幾分印象的,此人平日老實巴交,不怎麼出挑讨喜,當然誰也不能隻看表面,沒道理老實的人就不幹壞事,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但眼下這份卷宗不像作假,如果當真是徐康年有意隐瞞,緻使良官被冤,那可就不是小罪了。
誰知道他跟這裡頭有什麼牽扯呢,故意隐瞞真相陷害忠良,他是不是也跟當年的虧空案有關,或者根本還有其他同謀,都是說不準的事。
“徐大人,恐怕要勞煩您進宮一趟了。”宋尹道。
徐康年在看見卷宗的那一刻,便知自己被坑了,這種要命的玩意,他是腦子壞了才會留存在世,他清楚的記得當時是銷毀了,為什麼還會有一份一模一樣的在,還正巧就放在了他這裡,這下打死都說不清楚了。
這的确不是小事,扯出這件案子來,整個廷尉府的大小官員皆要被看押審訊,還有徐府上下亦要搜查取證,徐康年本人自然要帶去官家跟前問罪,一時半會是不得自由了。
……
此時的徐應桐并不知家中變故,已然約見了賀添,依舊在俞記茶鋪見面。
葉長安倒是怪稀罕她這副随時都能傻樂的性子,方才還為着采選一事愁眉苦臉,這會就能端着秦将軍的捉鬼書看的津津有味,自己看不算,還要給她講解一番,于是葉長安就一邊喝茶,一邊聽着鬼故事打發時間。
後來賀添來時,葉長安便主動回避,倒是徐應桐拉住她,“葉娘子不要走啊,你在不礙事的,是吧賀公子?”
賀添進來的時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一方面為着見到心念之人而激動,一方面又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徐府之事,至于葉長安這等庶民,眼下實在不叫個事。
“徐,徐娘子……”賀添平日威風八面的,見到徐應桐就跟個傻子沒什麼兩樣,他結結巴巴,又是撓頭又是喝茶,吱唔了半天才說出口,“徐娘子,你千萬聽我把話說完。”
葉長安原本憋着笑,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心知可能是有什麼事,下意識的看着徐應桐的臉色。
“賀公子,你有話就直說嘛,還怕把我吓跑了嗎?”徐應桐是滿臉的不以為意。
“徐娘子,徐大人可能是出事了,我來之前正聽聞徐府被内外查抄,不知是生了什麼變故,你,你别着急啊,我不會丢下你……哎哎,徐娘子……”
徐應桐到底是沒能聽他把話說完,聽到徐府被查抄的時候就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就往外跑,可憐賀添後面還有好幾句感人肺腑之言,一并全夭折腹中。
葉長安問他,“賀公子,此話當真?徐府真出事了不成!”
“哎呀我跟你個媒官也說不清楚。”賀添急的不知所措,想跟上去又不合道理,于是病急亂投醫的抓住葉長安,“那什麼葉媒官啊,能替我跟過去瞧一眼嗎,我實在擔心徐娘子有什麼事,另外你一定要告訴她,我一定不會因此放棄她的,不管出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她,一切都有我,我這就回去找我爹,徐大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葉長安都要被他感動的五體投地了,賀添這一下嚴重颠覆了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纨绔形象,實在沒想到他還是個重情重義的纨绔。
可是她跟過去不大合适吧,但見賀添如此心急火燎,便勉為其難的應了,“那我跟去瞧一眼,你先别着急,徐娘子不會有事的。”
“成成,你千萬跟着她啊,我擔心她想不開,有什麼情況一定要通知我,我,我這就回家找我爹!”
這叫什麼事,好好說個媒,怎麼出了這許多亂子。
葉長安無奈的跟着去了徐府,可是卻壓根進不去,徐府門前護衛森嚴,她跟徐應桐一塊被攔在了門外。
“秦将軍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秦未?葉長安嘴角一抽,怎麼就好死不死的偏是他,這種時候實在不太适合看見秦大将軍了。
“我是徐應桐啊,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進!”徐應桐着急跟侍衛理論,“為什麼要來抄我家,我阿爹到底怎麼了?”
“這不叫抄家,這叫奉旨取證。”
秦大将軍聽見動靜出來,義正言辭的糾正徐應桐的措辭。
他一出來,連徐應桐都下意識的不吵鬧了,葉長安尴尬而又若無其事的往旁邊挪了一步,企圖裝作不存在。
然而沒能逃過秦将軍的火眼金睛,他闆着臉看向葉長安,“這裡不是葉媒官該來的地方,煩請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