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白色孝袍的吳帆徽、陳明惠和葉開儇進入靈堂的時候,接任賀氏家族族長的賀冺宣連忙領着守靈的衆人站起身來,垂首迎接。
吳帆徽的身份已經不一般,不僅僅是在賀方振彌留之際前往府邸去專門拜訪問候,而且在賀方振離世之後,堅持披上孝袍前來拜祭,而且其朋友陳明惠和葉開儇同樣如此,要知道陳明惠是舉人的身份,葉開儇是廪膳生員的身份,這是給了賀氏家族極大的面子。
賀氏家族與吳氏家族之間的恩怨糾葛,縣城内其他家族都是知道的,包括不少的百姓也是知道的,他們本以為賀方振離世之後,吳氏家族一定會算計和打壓賀氏家族,誰知道吳帆徽能夠化幹戈為玉帛,做出如此的姿态,讓吳氏家族和自己的名聲也是如日中天。
吳帆徽在靈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賀冺宣領着衆人跟着跪下。
三叩首之後,吳帆徽站起身,扶起了跪在左邊的賀冺宣。
賀冺宣親自陪着吳帆徽、陳明惠以及葉開儇來到靈堂旁邊的廂房。
“賀族長節哀順變,還是要保重身體,賀氏家族有很多的事情,還需要賀族長操勞。”
“感謝謙珏兄弟、文辂兄弟、昌宏兄弟的關心,父親走的很安詳,可惜五叔和六叔不能夠趕回家,我也隻能夠勉為其難,操辦一切的事情了。”
“若是有什麼需要的事情,賀族長盡管開口,吳氏家族一定會竭力幫助的。”
賀冺宣擡頭看了看吳帆徽。
“謙珏兄如此關心,賀氏家族和我已經很感激了,父親的喪事完畢之後,我一定會專程上門拜訪,表示感謝的。”
賀冺宣這種欲言又止的神态,吳帆徽是明白的。
“賀族長,有些話本不應該在今日情形之下說,賀氏家族驟造大變,上下都沉浸在悲哀之中,賀族長剛剛挑起家族之重任,需要考慮和做的事情很多,不過我還是要明确說。”
“其一,吳氏家族保證今後善待賀氏家族,彼此友好共處,其二,賀氏家族日後遇見什麼困難,隻要吳氏家族能夠幫忙,一定竭盡全力出手,其三,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吳氏家族看到的是今後,也就是謙珏說過的話語,既往不咎,共謀未來。”
吳帆徽說的斬釘截鐵,賀冺宣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了吳帆徽的面前,稽首行禮。
“懷宇代表賀氏家族上下,拜謝謙珏兄弟,謙珏兄弟之境界,懷宇無法企及,懷宇今日也在此立誓,賀氏家族日後若是做出對吳氏家族不利之事情,不管是誰,不管其是什麼身份,懷宇都會毫不留情的懲處,吳氏家族隻要有需要,賀氏家族竭盡全力,當作自身的事情做。”
吳帆徽和賀冺宣說出來這番話,身邊還有陳明惠、葉開儇以及賀氏家族的其他人,這些話語很快就會傳揚出去,如此的話語,又是在賀氏家族原族長賀方振的葬禮之上說出,當然是慎重與明确的,吳氏家族與賀氏家族都會按照這些話語去做的。
吳帆徽盡管不是吳氏家族的族長,但誰都知道他說出來的話語,是完全能夠代表家族的。
陳明惠出身士大夫家族,葉開儇出身鄉紳家族,他們明白家族之間的恩怨情仇,有些恩怨絕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化解的,有些甚至成為世仇,士大夫家族以及鄉紳家族,時常出現相互之間不準交往、不準通婚的規定來,而因為自身家族家規的局限,有矛盾的雙方家族,誰也不會示弱和低頭,導緻矛盾越積越深,最終無法調和。
盡管不是很清楚吳氏家族與賀氏家族之間存在什麼實質性的矛盾,可眼前的這一幕,足以讓陳明惠和葉開儇看到吳帆徽的兇襟。
回到客棧,陳明惠實在忍不住了。
“謙珏,這賀氏家族與吳氏家族之間的矛盾,我不想探尋,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關心,那就是賀氏家族曾經算計過你嗎。”
陳明惠如此詢問是有道理的,作為吳氏家族最為耀眼的人,必定在家族的博弈之中成為重點,不可能置身事外,若是吳帆徽曾經遭遇到賀氏家族的算計,那麼展現出來如此的姿态,那就真的有着不一般的兇懷了。
吳帆徽知道陳明惠的意思和想法,有些事情他本不想說出來,不過如此場合之下,該說的必須要說。
“已經去世的賀氏家族原族長,算計過我,曾經在我參加縣試和府試的時候,想辦法讓我不能夠高中。”
陳明惠和葉開儇瞬間睜大了眼睛,這樣的算計,絕非一般的算計了,讀書人的功名那是一輩子的事情,一旦斷絕了某個讀書人謀求功名之路,那比殺死這個讀書人還要殘忍。
“謙、謙珏兄,如此大的事情,那賀族長也真想的出來。”
“這沒有什麼,也就是兩年之前吧,這米脂縣還是賀氏家族做主,天啟七年的時候,當時的知縣大人因為得罪了賀氏家族,被迫離開,而聯系幾年縣試,縣試案首都是賀氏家族的子弟,不過我參加縣試之後,這種情形出現了變化。”
陳明惠和葉開儇看着吳帆徽,琢磨話語之中的意思,他們真的詫異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在吳帆徽的叙述之中,如此的平靜,甚至是波瀾不驚。
“為了這縣試案首,賀氏家族甚至直接找到了知縣大人,不過知縣大人還是堅持讓我成為縣試案首,賀氏家族肯定是不服氣的,于是找到各種的理由,在我到延安府城參加府試的時候,試圖阻止我繼續考試,且被削去縣試案首之稱謂。”
“這件事情被我偶爾察覺了,想了一些辦法,阻止了賀氏家族的陰謀,我還是繼續參加了府試,且運氣不錯,成為了府試案首,可能是從那一刻開始,賀氏家族感覺到局勢不對了,已經無法繼續阻止我,後來我參加了院試和鄉試,都是很順利,而這段時間之内,賀氏家族再也無任何的舉措了。”
吳帆徽說完之後,陳明惠跟着開口了。
“謙珏兄,說實話,若是我遇見這樣的事情,那是絕不會手軟的,家族之間的争鬥,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知道其中一些端倪,不過如此的算計個人,下手如此之狠毒,這是解不開的仇恨,謙珏兄能夠大人大量,放下過去的一切,我實在佩服。”
葉開儇也跟着開口了。
“謙珏兄,不是我多嘴,如此大的事情,你還是應該要讓賀氏家族吃一些苦頭的,這麼輕易就讓他們躲過懲罰,不公平啊。”
吳帆徽微笑着搖頭。
“文辂兄,昌宏兄,若是就事論事,我絕不會放過賀氏家族,我不是那種恩怨不分之人,也沒有大度到原諒任何算計我之人,我曆來都認為,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身的殘忍,若是在戰場上,舉起刀槍的刹那,你不殺死對手,那麼你就會永遠倒在地上。”
“不過所有的事情,都要分為兩面來看,當年賀氏家族對我的算計,從某些方面來說,也算是幫助我了,至少讓我認識到,做任何的事情,都要深思熟慮,要思考到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以及結局,隻有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才能夠從容應對任何的事情。”
“米脂縣隻有那麼大,賀氏家族與吳氏家族在此共處幾百年的時間了,期間家族之間一定是有恩怨的,也有相互之間的算計,若是兩大家族的祖先時刻都想着報複,時刻都想着算計,恐怕吳氏家族與賀氏家族都不存在了。”
“史書記載的這些事情也不少,唐太宗能夠成就貞觀之治,能夠開創盛世大唐,就是因為有着不一般的心兇,能夠容納魏征等政敵,能夠包容絕大部分的對手,我不敢和唐太宗比較,不過學習總是可以的,若是我也秉持睚眦必報的理念,時時刻刻都想着報複,時時刻刻都要抓住機會打壓賀氏家族,怕是我也不可能在縣試、府試、院試以及鄉試之中,取得很好的成績了。”
吳帆徽的這番話語,讓陳明惠和葉開儇徹底服氣了,這哪裡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說出來的話語,分明就是掌控天下的枭雄霸主才能夠說出來的話語。
“謙珏兄,我總算是明白了,難怪鄉試發榜的時候,你如此的鎮定,依照你如此的見識,不要說鄉試,會試和殿試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昌宏與我要向你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二位兄台可不要擡舉我,人無完人,很多事情的處理,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他日和二位兄台一同到京師之後,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請教的。”
不過兩天的時間,吳帆徽所說的話語,就在縣衙和幾大家族之間流傳開來,已經做好準備動手的李氏家族、劉氏家族和王氏家族,在這些話語流傳開來之後,停止了一切的行動,本來有些焦急的米脂縣縣丞,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米脂縣縣丞也夠倒黴的,已經半年多時間過去,米脂縣知縣依舊沒有上任,縣丞時時刻刻擔心縣内出現什麼風吹草動,本次眼看着可能出現的風波,被吳帆徽幾句話輕易就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