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還在繼續,不過形式上有了改變。
曹丕設的宴是華夏傳統形式的,也就是一個人一個席位的那種。但是曹丕招待的賓客全都是夷州子弟,而這些夷州子弟早就習慣了陸仁搞出來的自助式,所以在傳統式的宴會裡既拘束又很不習慣。
好在曹丕對夷州的一些習慣有所了解,而且曹丕這家夥的身上也有着幾分老曹的那種随便與灑脫,所以在見到夷州子弟們都那麼拘束的時候,索性來了個形式轉換,讓大家把桌案拼到一起,傳統型就變成了自助型,夷州子弟們的氣氛這才漸漸的活躍了起來。而對于曹丕來說,這種自助型式的酒宴到也方便他與夷州子弟們的接觸。還是那句話,曹丕想看看能不能在這些夷州子弟中挖幾個人才為自己所用。
不過曹丕還是失望了,因為這些夷州子弟對曹丕抛出來的橄榄枝并沒有什麼興趣。
那麼除了這些夷州子弟對陸仁有想要報恩之心外,是不是還有别的什麼原因?是不是因為曹丕給的條件不夠好?
老實說,曹丕肯給予的條件還是比較優厚的。但曹丕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對于招攬這些夷州子弟,他有着一個先天上的劣勢,那就是曹魏境内的士族勢力已經有些坐大了。
漢末三國時代是士族勢力走向強盛的時代,而老曹采用的“唯才是舉”在前期的效果雖然還不錯,但是到了中後期卻也還是有些頂不過曹魏境内士族階層的壓力。正因為如此,曆史上的曹丕到後來為了争取士族階層的支持,不得不放棄了老曹的“唯才是舉”,轉而接受了陳群所提出來的“九品中正制”。
而現在的情況其實和原有的曆史差不了太多,至少陸仁很清楚他可肝不過當時的士族勢力。既然肝不過,那不如迂回一下再借勢一下,反而還可以利用到士族勢力的力量。而且正因為陸仁了解中原士族勢力的力量,所以在對夷州子弟上“政治課”進行“洗腦”的時候,很巧妙的把一些對士族的觀點給塞了進去。
這麼說吧,陸仁在給夷州子弟洗腦的時候主要提到了三件事。
第一,夷州的人口構成主要是當初的流民階層,再加上陸仁一直以來都在有意的壓制與引導,所以夷州并沒有士族宗族,或者說漢末時期的那種意義上的士族宗族的存在。而這樣的一片土壤,也有利于寒門階層的發展。
當然了,這種話陸仁是不會明說的,所以按陸仁的“洗腦”之言,是告訴這些夷州子弟們說在夷州做事不用去擔心那些世家大族的排擠,隻要你有能力、好好的做事,那麼在夷州就可以混得不錯。而在漢末三國時代,士家豪族對寒門子弟的排擠與打壓,基本上是個人都懂。
第二,陸仁就是在第一條的基礎上再有所延伸,把這樣的一個信息傳遞給了夷州子弟,那就是你們如果是想在華夏中原别的勢力之中混出頭,那麼你就需要得到當地世家豪族的支持。可是如此一來,你不就成為了這個世家豪族變相的家奴了嗎?
别以為陸仁的話說得難聽,在那個時代寒門子弟們差不多就是這個結果,否則的話在政壇上是混不出頭來的。陸仁借題發揮,告訴夷州子弟們說你們在我這裡可以挺直了腰闆做事,又何必跑去當别人的變相家奴?
而這樣的言論,對夷州子弟們的心靈沖擊會有多大?既然可以堂堂正正的在夷州當自己的官或者是做自己的事業,又何必去當士家豪族的家奴?但凡是有點心氣的人,誰又願意成為家奴?用現代的話說,反正是要選一個老闆,在可以直接跟着大老闆的情況下,又何必去跟着大老闆麾下的小老闆?
再然後是第三,陸仁隻是強調了一下夷州的自由風氣和良好的生活氛圍。這個不用說得太多。
說真的,陸仁玩的這些手段其實是從現代學者作出的分析中得到了啟發。按學者們的說法,以寒門子弟為主的政治體系,才是最符合帝國制度的政治體系。統治者需要聽話的、肯為了統治者賣命的寒門子弟,反過來寒門子弟也更希望可以直接得到統治者的賞識。相比之下,士族階層為了自身宗族門第的利益而卡在中間,往大了說不利于帝國的發展,往小了說也會因為士族階層意圖對仕途的壟斷,而妨礙到統治者的官員選拔、妨礙到寒門子弟的進升。
好了,這些不再瞎扯,反正陸仁在這些“洗腦”的事情上做得還是很成功的,所以夷州子弟們在潛意識裡都不喜歡曹魏的政治氛圍。曹丕就算是開出了優厚的條件想拉攏他們,他們也不願意留下來受士家豪族的排擠與迫害。或許是可以投靠到哪個士家豪族的門下,但成為這些士家豪族的變相家奴,心理上也不好受是不是?
于是乎曹丕很郁悶。他實在是不明白以他對這些夷州子弟的禮遇,還有開出來的那些優厚的待遇,怎麼就會打動不了這些夷州子弟?不過以曹丕的政治眼光,卻也敏銳的感覺到這些沒什麼後台的夷州子弟,會比那些士家豪族出身的家夥更好用,用起來也更加的放心,因為他們做事的話會放在首位考慮的是君主,而不是自家的宗族派系。
或許在這一刻,曹丕突然很深刻的明白了自家老爹為什麼會刻意的去堅持“唯才是舉”,而陸仁所走的人才路線,不就是一條更加成熟的“唯才是舉”的路線嗎?這是陸仁不在這裡,要是陸仁在這裡并且知道了曹丕的想法,可能會拍着曹丕的肩膀說:
“小樣的,你就别和我比了。我的個人能力可能是不怎麼樣,但我有曆史上那些成熟的政治體系的資料,搬出來稍稍的改動一下就可以直接用,你拿什麼和我比?”
閑話少說,宴會形式改變之後,夷州子弟們玩得可就嗨了些。而曹丕畢竟受到了自己身份上的限制,不可能像夷州子弟們那樣玩嗨,所以到差不多的時候就是躲去了一邊看着夷州子弟們在那裡嗨。而此時的曹丕原本挂着笑的臉也已經陰沉了下來,看看鐘繇就在身邊,忍不住向鐘繇發問道:“鐘相國,你覺得這些夷州子弟如何?”
鐘繇在曹魏的曆史上還是舉薦了不少人才的,此刻看着那些夷州子弟,鐘繇的臉上也難免挂上了些失落之意:“不得不說這些年青人都是些青年才俊。隻可惜這樣的一群青年才俊,卻不能為主公所用,惜哉矣!”
曹丕的眉頭緊鎖到了一處:“相國,你說那陸仁到底給了他們什麼樣的恩惠?還是說孤就真的比不上他陸仁?”
“……”
這話還真有點讓鐘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早先的鐘繇是有些看不起陸仁的,但後來鐘繇對陸仁的看法就漸漸的有所改變。特别是不久前鐘繇還見過陸仁一面,那次見面的結果嘛,别的可以不說,光是陸仁的膽氣就讓鐘繇為之折服。而在此刻,鐘繇試着将自己心中的陸仁與曹丕作了一下比較,得出的結論是你曹丕要是去和陸仁比的話,感覺好像是差了不少。
但這種話鐘繇是不能說出口的,不然回頭曹丕一準給鐘繇小鞋穿。而鐘繇能在長安坐鎮二十餘年,官職還混到了大理、相國這樣的高位,官場上的圓滑之能也不必多說。所以所以,鐘繇立馬就搬出了一套的漂亮話來應付曹丕。
曹丕當然聽得出那些場面話、漂亮話,雖然有點反感鐘繇的圓滑和一句有用的話都不說,但總不能為了這個去問難鐘繇吧?連帶着的,卻讓曹丕的心情又郁悶上了幾分。複又多看了幾眼那邊玩鬧的夷州子弟,卻沒來由的想起了老曹對待人才的一個原則:
“俊才者,能為吾所用者,用之;不能為我所用者,殺之!”
因為是下意識的把這句話給低聲說了出來,所以旁邊的鐘繇聽到了。而鐘繇一聽這話就吓了一跳,急忙看看這會兒曹丕和自己的身邊也沒有旁人,确定曹丕剛才的話不會有人聽到之後,這才趕緊的湊近了一些低聲道:“主公萬萬不可啊!”
曹丕隻是心中泛起了點惡意,換句話說剛才說那話隻不過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多餘的事情還真沒去想,所以鐘繇的話反到讓曹丕一時之間有些摸不着頭腦:“何事萬萬不可?”
鐘繇把曹丕又拉偏了一點,這才低聲道:“這些青年才俊不能為主公所用固然可惜,而且陸仁也早晚會是主公的劍指之敵,但至少在眼下陸仁于主公是友非敵。而這些人是陸仁幕下之臣,若是在主公這裡有了個什麼閃失,主公可不太好向天下人交待。再者要是在現在這個時候惹惱了陸仁的話,隻怕……”
曹丕這才明白鐘繇的意思,心中也不免啞然。不過被鐘繇這麼一提,剛才心中無意之中泛起來的幾許惡意到是又重了幾分。再一次的看了幾眼玩鬧的夷州子弟,曹丕陰沉的神色之下也多出了幾分狠辣:“可是這些人都是夷州年青一代的精英,若是被他們成長起來再得到陸仁的重用,那麼将來的陸仁可就更難對付了。”
鐘繇輕歎道:“這個老夫當然也清楚。隻是主公,事有輕重緩急,且天下事也不可能事事如意順心,有些事主公忍不了也得忍着。”
“……”
曹丕也沒了脾氣。他是懂政治的人,當然清楚這些事。不過曹丕的心中卻在暗想着要是有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把這些夷州子弟都除掉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裡正想着,那邊的夷州子弟的氣氛又有所變化,卻是夷州子弟中的文工人員玩鬧得嗨了,開始以歌舞給大家助興。
提起歌舞,夷州方面當然是受到陸蘭的影響極深,所以現在開頭的第一曲就是陸蘭的保留曲目《心願》,而接下來的歌舞也大多是複刻了陸蘭的。
“我來長安快兩年了,現在終于可以回去了。對哦,現在馬上開春,我們路上要是走得快點的話,回去還可以趕上蘭姑娘的春季公演。”
“對對對!應該能趕上。”
這些雖然隻是一些閑話,但無一例外的透露出了夷州子弟們想回去的心情。而在長安助戰的這兩年,這些熟悉的歌舞,與其說是讓他們在戰場上可以放松心情的心靈雞湯,到不如說是讓他們寄托了想回家的心願的承載之物。
隻是他們沒有注意到,在歌舞起來的時候,曹丕出于愛好也湊了過來,于是夷州子弟那些想回家的話很多都落入了曹丕的耳中。曹丕對于拉攏不了這些夷州子弟本來就不爽,現在聽到這些夷州子弟急着回夷州的話,心頭的不爽之意又厚重了幾分,臉色也是越來越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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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再怎麼不爽,這些夷州子弟要走,他也不能阻攔。真把與陸仁之間的關系搞僵了,很多事曹丕會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所以此時此刻,曹丕就在長安的城門外為這些夷州子弟們送别。
曹丕那頭是如何的郁悶與不爽不再多說,隻說這些夷州子弟共計有六百多人,而且能被陸仁派往長安助戰的,也的确是陸仁手頭上各方面的精英人員。說實話,陸仁會舍得把這些精英人員派出來,也是想讓他們在戰場上得到曆練。
因為趙雨提前閃了人,所以現在領隊的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年青人。這個名叫徐尚的年青人是夷州學院軍事學系早幾年的畢業生,用現代的話說是這些夷州子弟的大學長,而且他早就已經進入了夷州的軍隊,有正式的職位且能力還不錯,所以在長安的這兩年一直是趙雨的助手。趙雨在離開之前,也明确的表示讓徐尚來領隊,帶領這些夷州子弟回夷州去。
一幫子人出了長安東門,但是走出了一大段路之後,徐尚卻讓大家停下了腳步。再四下裡觀望了一圈,徐尚就甩了個響指,示意衆人改變方向往西南方向走。
有人不解了。他們離開長安之後的路線應該是往東經過潼關再前往洛陽,再由洛陽前往許昌。到了許昌之後,就可以搭乘“許彭”鐵路線前往徐州連雲港,由連雲港登船返回夷州。可現在往西南方向走是怎麼個意思?
對此徐尚出示了趙雨留下來的書信。趙雨,或者說陸仁的意思很明白,最擔心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就是曹丕會留難這些夷州子弟,而且以陸仁對老曹那一家子人的了解,萬一萬一曹丕這家夥來了個“人才若不能為我所用,殺之”,那自己的這幫子青年精英就非出事不可。而按照原定的回程路線,一路上走的全是曹魏的地盤,曹丕太容易在這一路上玩些什麼手腳了點。
所以陸仁是決定讓這些夷州子弟在回程的時候走另外一條路,即離開長安之後改走西南方向,經由子午谷前往漢中,也就是從劉備的地盤回夷州。劉備對這些人不怎麼了解,應該不會像曹丕那樣留難他們。再說相比起曹丕,劉備要顧面子一些,而且不久前陸仁還對劉備有恩,劉備說什麼也拉不下那張臉來。再次再次,不還有個趙雲可以幫一幫忙嗎?
看了趙雨留下來的信,夷州子弟們到也沒多說什麼,最主要的是夷州子弟之中有些人在酒宴中留意到了曹丕那陰沉的臉色,這就足以表明陸仁的擔憂并非沒有道理。再一說明之後,夷州子弟們再無異議,改換了方向向子午谷進發。
順便說一句,這時的子午谷北方谷口已經沒兵了。之前原本是陸仁忽悠着關張趙帶了兵馬駐紮在那裡,但是在長安的決戰打響的時候陸仁提前閃了人,關張趙等于是沒了決策人,所以是按照陸仁預先定下的策略,在曹丕與西域聯軍的決戰中撈足了好處就撤了軍。而另一頭的曹丕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劉備方面發生沖突,也就沒有派兵過去接收,結果就是這段時間的子午谷北口駐地裡沒人駐守。老實說,這個時候也沒必要。
六百多夷州子弟人人有馬……曹丕還不至于小氣到連匹馬也不給。而如果是直接前往子午谷北口的話,在有馬匹的情況下原本是用不了多少時間的。但是夷州子弟們為了不被曹丕方面過早的發現行蹤,在行進之中玩過幾次變線規避,因此在路程上拖慢了一些,所以直到天快黑下來的時候,他們距離子午谷北口還有着一段距離。
天黑了不便于放馬快行,一衆夷州子弟便放慢了馬速,反正對他們來說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實在不行宿營一夜也就那麼回事。在長安的兩年幾乎就是參戰的兩年,宿個營有什麼大不了的?大家早都習慣了。
不過走着走着,大家就發覺前方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隐隐約約的能看到一些火光不說,還能夠聽到一陣陣的打殺聲與哭喊聲。
戰鬥?不像。因為如果是正常的戰鬥的話,又哪裡會有婦人們的哭喊之聲?而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前面有平民百姓正在被人打殺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