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太醫,”阮若南躺在牙床上,面色蒼白,呼吸短促,大汗淋漓。
雲映綠閉了閉眼,暗暗自責。那天她診出阮若南有一點喜脈,但不明顯。世間的事往往就這麼的讓人哭笑不得,你越是以為不可能的事,越是會發生。阮若南那時剛好是危險期,一次交歡便中了獎。雲映綠寬慰她之後,約定再過十日來診脈,如果真的是懷孕了,便為她處理。
“阮娘娘,我為你解開衣服,檢查下。”她溫和地對阮若南笑笑,柔聲說道。
“不必檢查了,今早起來就開始見紅了。”阮若南咬着牙,“而且腹痛一陣一陣的加劇。”
“你……做什麼劇烈運動的嗎?”雲映綠還是掀開了她的衣裙,褪下亵褲,不覺一怔,子宮頸擴張了二到三公分,陰道流皿不止,已經有部分妊娠物流出了體外,阮若南一直在嚷着痛,顯然子宮正在強烈的收縮。
阮若南苦澀地一笑,“自雲太醫那天診治後,本宮就是吃什麼吐什麼,喝水都不行。本宮不傻,猜也猜出來本宮是确定懷孕了。這個孩子,本宮能留嗎?本宮不想麻煩雲太醫的,就在這殿中跑進跑去,上樓下樓,想把他跑掉了。可是他真的很堅強,直到今天早晨,才開始見紅,可……一直流皿不止,本宮無奈,隻得去太醫院找你。”
“對不起,我該多來看你的。”雲映綠不舍地替她拭了拭額頭的汗,“你已經造成了不完全流産,還有一部分胚胎殘留在子宮腔内,我必須盡快幫你處理,不然會有生命安全的。”
“若不是這樣的死會給家族帶來羞恥,本宮真想一死了之。”阮若南眼中沽沽地湧出淚水,“雲太醫,本宮被選上秀女時,想着憑自己的才華和美貌,定會被皇上所愛,然後為家族帶來榮耀。如果那天來的男人是皇上,本宮今日懷上龍子,不知會被多少人捧到掌心裡,呵着護着,奉承着。可是,現在呢,本宮有苦不能言,有辱隻能吞。雲太醫,你說本宮的命為什麼這樣的苦?”
又是一陣劇痛襲來,阮若南一聲尖叫,抓緊了雲映綠的手,已接近休克的狀态。
雲映綠急忙打開藥箱,一面吩咐小德子趕快用帶來的藥草煎藥,一邊取出銀針。
阮若南貼身宮女還算乖巧,站在門邊,嘤嘤地哭着。雲映綠讓她擦去眼淚,不要聲張,快去提熱水。
“阮娘娘,阮娘娘……”雲映綠輕喚了幾聲,阮若南哼了幾聲,神智迷離,疼得昏了過去。
她咬咬牙,鎮定了下心神,手捏銀針,向第二掌骨後直刺合谷穴,又拿出另一根,刺向三陰交幾寸,接着是皿海、關元、石門幾大穴位。
阮若南吃痛,醒了過來,疼得欲滾,小宮女剛好提水進來,雲映綠忙讓她按住阮若南。雲映綠慢慢撚轉銀針,提插。
阮若南的體下突地湧出一股粘稠狀的液體,她疼得躍起身,大叫一聲。
“好了!”雲映綠籲了口氣,額頭上同樣是密密的汗珠。她讓小宮女為阮若南擦洗下,換件幹淨的衣裙。
小德子的藥也煎好了,藥碗陣陣地冒着熱氣,他低眉斂目,毫無好奇之态。
自皇後詐死一事之後,他和雲太醫就是完完全全一條心,太醫讓幹嗎,他就幹嗎。滿玉姐姐說,雲太醫是頂好的人,聽她的沒錯。處了這些日子,宮裡雖然對雲太醫的傳聞很多,但他有眼睛,知道雲太醫并不是那種人。雲太醫是真正好醫生,對妃嫔們都掏心窩似的好。隻是女人的心,海底針,雲太醫待别人的好心,卻并不一定得到好報。
幸好,雲太醫并不在意這些。
死胎全部墜下,阮若南又喝了點湯藥,體内已不象剛才那樣痛了,她神智差不多恢複,抓着雲映綠的手,無聲地流着淚。
雲映綠溫柔地俯看着她,眼中溢滿同情。
“雲太醫,本宮以後該怎麼辦呢?”失去了處子之身,還懷過孩子,就等于被判決了終身刑罰,這輩子是斷不可能得到皇上的寵幸了,可是心裡頭總是藏着些小小的绮盼,多希望皇上是體諒她是被逼的,并不是失貞呀!如果皇上能原諒她,她會膜拜在他腳下,用盡全部心力地愛着皇上。
“阮娘娘,這沒有什麼的,身體恢複之後,你還是你,不會有什麼改變。”
“你不懂的,不一樣了,再也不一樣了。”阮若南抽泣着搖頭。
雲映綠遲疑了半晌,“阮娘娘,你若不想呆在這宮中,那就出宮重尋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阮若南驚得止住了泣聲,“出宮有那麼容易嗎?”
“如果你想出宮,皇上不會攔阻你的。”
阮若南本就蒼白如雪的臉色更加白得懾人,“皇上知道本宮被人強暴之事?”
雲映綠歎了口氣,“皇上比你想像得大度,他知道你很委屈,所以給你選擇權。”
站在雲映綠的角度,出了宮,阮若南還可以重新戀愛,重新嫁人,會重獲幸福。可對于身處魏朝的阮若南來講,不亞如晴天霹靂。
阮若南閉上眼,心痛如割,“大度……”她多希望他不是大度,而是生氣,哪怕是憤怒要得殺了她,這樣還能證明她在他心中有一點的位置。
讓她出宮,說得好輕松哦!
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心中一絲绮盼徹底毀滅,身痛心寒,如站在臘月寒冬的夜空下,雪落雙肩,凍得失去知覺,凍得幾近麻木。
“阮娘娘,你想出宮嗎?如果暫時無處可去,可以去我家。”雲映綠好心地說道。
“雲太醫,”阮若南睜開眼,真的好羨慕雲太醫呀,家境富裕,有一手高深的醫技,人善良又可愛,和她相處過,就忍不住信賴着她,就連皇上也忍不住被她吸引。身為女人,看得出皇上的心動。但是卻不舍妒忌她。“本宮連死都不能,還敢出宮嗎?本宮不是一個人,一旦出宮,就會給父親蒙羞,父親本來就不得志,日後還怎麼在人家擡頭,豈不是要了他的命。不能出宮的,本宮就在這後宮陪着雲太醫吧!”
“可是,可是一輩子說是短,但也有數十春秋,這樣虛度着,不值得的。”
“不了,本宮心意已決,太醫不要勸說。”阮若南柔弱地浮出一絲苦笑,“本宮的命運也不算差,同時進宮的三位淑儀,一個死了,一個身陷大牢,本宮還活得好好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
她的輕笑俏語,讓雲映綠聽得心戚戚的。
同情她、憐惜她,就是不知如何勸慰她。
雲映綠輕輕擁着她,拍着她纖細的後背,拍着。兩人都靜靜的。
“印娘娘,你來……啦!”門外突地響起小宮女抖嗦的問候,象是說給房裡的人聽的。
“怎麼辦,印娘娘是過來之人,一定會看出來的。”阮若南緊張地問道。床頭前還堆着皿衣呢!
雲映綠沉吟了下,“你先休息,我去外面打發她。”這個印妃,真是會挑時間竄門。用袁亦玉愛講的一句話“早不來,晚不來,”分時是瞅準了時候。
阮若南無助地點點頭。
“嗯,你家主子這大白天的窩在房裡幹嗎呢?本宮做了冰鎮梨汁,讓她去本宮的寝殿喝一碗。”印笑嫣笑意盈盈地拎着裙擺,拾級上來,瞧到小德子站在廊下,故作一愣,“啊,小德子公公怎麼在這?阮妃生病了?”
“嗯,昨晚有點不适。”小宮女怯怯地回着。
“到底啥病呀?”印妃邊說邊往裡跑。她是瞧着雲映綠急匆匆進了阮若南的寝宮,好半天沒出來,不禁生疑,這才故意跑過來的。
“女兒家的痛經。”雲映綠擋在了門外,神情很冷漠。
“痛經?”印妃兩眼滴溜溜轉了轉,“這不是大病,等生了孩子就不會痛了,以前本宮也痛過。”
她越過雲映綠,就欲往房裡去。
雲映綠輕輕扯住了她,“我的病人剛剛服過止痛藥,好不容易才睡着,請印娘娘不要打擾她。”
“雲太醫,你搞清楚沒有,本宮是關心阮娘娘,不是想害她。你這神情,怎麼象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印笑嫣沒好氣地瞪了瞪雲映綠。
“見不得人的事,我不太擅長,印娘娘應是深谙此道。”雲映綠滿身的刺突地倒生,毫不相讓的反譏道。
“雲太醫,你這話中有話呀!”印笑嫣止住了腳步,精明的一笑,“你下一個目标是不是本宮呀?”
雲映綠輕輕晃了晃手指,讓小德子和宮女都退下,“印娘娘,這裡沒外人,我們就沒亂拐彎了。袁淑儀口口聲聲說這後宮的女人中,唯有我懂藥物,其實還有一人。”
印笑嫣一下變了臉色,“你……你别胡說……”
“我不是胡說。你的父親印太醫,曾經是後宮首屈一指的名醫,深得先皇的賞識,可惜沒能治好齊王的怪病,被先皇腰斬于午門。哦,那些是傷痛的往事,不要多提。我們在談藥物,你在醫生世家長大,耳濡目染,對藥物、一般小病症的醫治,應該也會熟悉吧!印娘娘,你别急着反駁,等我把話講完,你别動不動就把矛頭指向我,其實有些事情,我隻是不願意傷害别人,才隐忍着不說,而不是我會害怕。你若一再的向我挑釁,印娘娘,我有爪子的,不管是去刑部,還是内務府,我們就認真較量下。”
印笑嫣臉罩寒霜,“雲太醫,本宮看你真的是恃寵淩弱。本宮是出身醫生世家,但不代表本宮就有害人之心,何況本宮已為皇上生下天蕾公主,在這後宮的地位無人可比。本宮沒必要自降身份,做些鬼事。好了,本宮不屑于與你理論。告訴你,你一個小小的太醫想進宮,怕是大臣們那一關就過不去,你就少做夢吧!你請回太醫院,不要再在本宮面前出現。”
雲映綠微微一笑,“印娘娘,這裡好象不是你的寝宮!”
印笑嫣氣急攻心,沖動之下下逐客令,卻忘了不在自己的地盤。
她狠狠地瞪了雲映綠一眼,轉過身,氣沖沖地走了。邊走邊低咒着雲映綠,心中哪得牙癢癢的。若不是齊王爺看上了這丫頭,她有一百種法子讓雲映綠死得不明不白。
走着走着,她突地停下了腳步,雲映綠怎麼對她爹爹知道的這麼清楚?難道……
她驚得捂住了嘴,腳下忙加快,眼中象見了鬼一般恐懼。
她一定要勸慰齊王,千萬不能再留下雲映綠了,不然真的要壞大事。雲映綠知道的事比她想像得要多得多。
雲映綠覺着自己有做小人的傾向,和印妃逗了幾句嘴,心情突地象變好了許多。她愉悅地彎彎嘴角,轉身走進卧房。
阮若南背靠着床柱上,神态木然,手中握了一把剪刀,一下又一下地鉸着烏黑的長發。
雲映綠愕然地看着,不一會,發絲散落了一地,雜亂、纏繞,密密的,令人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