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近墳茔，顧氏的心也跟着一步一步破碎不堪，強大的意志力支撐她沒有倒下去。

　　 兩座墳包連在一塊，那裡頭住着她的二兒子和她未曾見過的二兒媳，雖說沒有見過二兒媳婦，可顧氏知道那是個好女人。

　　 她感謝二兒媳給了她兒子一個家，感謝二兒媳給她生了個好孫子，讓她不至于老來無依。

　　 走到墳墓跟前，顧氏伸出顫抖的手撫摸兩座石碑，冰冷觸感讓她心中更加悲涼。

　　 上一次她見到二兒子時，他還是個少年郎，這一次她已經和她的孩子陰陽相隔。

　　 老天爺何其不公，她的孩子那麼正直那麼善良，偏要讓他英年早逝，而害死她孩子的畜生，還好好的活着，享受着榮華富貴。

　　 不過也快了，她的孫兒很快就會為父母報仇了。

　　 顧氏終是忍不住抱着眼前的石碑痛哭出聲，她的孩子啊，她的孩子怎麼那麼命苦，年紀輕輕就去了，要她老婆子再經曆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三十年前她送走大兒子，她的命也跟着去了半條，如今她在二兒子的墳前，隻覺得剩下的半條命也要跟着去。

　　 顧氏捶着兇口，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在地，随即沒入土裡沒了蹤影。

　　 楊嬷嬷自己哭得收不住，還不忘勸解顧氏：“老夫人，你要保重身子，我想二少爺也舍不得你傷心。”

　　 “安兒，我的安兒，是娘的錯，是娘傷了你的心呐，我的兒啊！”顧氏沉浸在内心的痛苦裡，哭得不能自已。

　　 清荷和白芷也跟着默默掉淚，孩子走在母親前面，對一個母親來說太殘忍。

　　 清荷沒有去勸顧氏，她知道顧氏此時需要的事宣洩而不是勸慰。

　　 她想，或許顧氏知道要回王家莊便盼着這一天的到來，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兒子兒媳，來了村裡兩天，為了不打擾周家團聚，直到今天才提出來，恐怕也是忍到情緒憋不住了。

　　 清荷和白芷往後退了些，把地方空出來留給顧氏他們，白芷尋了塊還算平坦的石塊，鋪上手帕，讓清荷坐着等。

　　 陸思安夫妻的墳墓在半山腰，村裡人少有人來這裡，在半山腰能窺見王家莊大半個村子。

　　 冬日山間霧氣缭繞，早上更濃些，此時太陽出來，驅散了不少，山間隻餘縷縷薄霧環繞。

　　 薄霧飄渺，山下王家莊在霧中看不太真切，而對面的山頂逐漸清晰，露出真面目，樹木蔥茏，層林盡染，令人流連忘返。

　　 坐了有小半個時辰，雲霧徹底散去，清荷坐的地方能聽見村裡傳來的狗吠聲，孩童的歡鬧聲，還有村民大聲玩笑的聲音。

　　 估摸着差不多了，清荷領着白芷走近墳前，此時顧氏已經發洩完畢，從微亂的發髻和紅腫的雙眼看得出方才她有多難過。

　　 清荷仿佛什麼也不知道般，在顧氏身邊跪下：“祖母，你霸占了公公婆婆這麼久，也該讓我跟公婆說說話了吧。”

　　 顧氏想把清荷扶起來，清荷對着她笑着搖搖頭。

　　 她拿起籃子裡的香點燃，恭敬地給兩座墳上香，又拿起紙錢，邊燒紙錢邊說了些家常。

　　 在清荷的話裡，顧氏抹掉最後一絲淚光，率先站起來，伸出手扶清荷：“好孩子，你别跪了，快起來，你公公婆婆明白你的孝心。”

　　 “多謝祖母疼我。”清荷也不堅持，她現在的狀态确實不适合跪太久。

　　 站起來後，顧氏四下望了望，将兩座墳周圍的環境盡收眼底。

　　 周圍隻有這兩座墳，墳周圍幾乎沒什麼野草，更沒有灌木枯枝，墳前更是收拾得十分幹淨，陸承澤遠在京城，打理墳頭的人不做他想，隻有周家人。

　　 顧氏心裡感動，拉着清荷的手道：“清荷，你爹娘有心了。”

　　 清荷看着眼前的兩座墳，聲音輕柔：“祖母，這沒什麼，婆婆跟我娘是好友，當年婆婆曾經救過我娘，我爹娘為他們做些事也是應該的。”

　　 “不管如何，我都要謝謝你爹娘，是他們讓我兒子和兒媳在地底下有錢花。”顧氏語氣真誠，她是真心感謝萬氏和周明遠兩個。

　　 打理幾十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有恩情也很難，這世上從不缺忘恩負義的人。

　　 這些年她一直堅信二兒子是失蹤，不是死了，逢年過節清明時分也沒給那孩子燒點紙錢。

　　 楊嬷嬷倒是偷偷燒過，不過沒在墳前，那些紙錢說不定都被外頭那些孤魂野鬼給瓜分了，若不是周家人惦記着她兒子兒媳，兩個孩子倒地底下還要受苦。

　　 清荷拉着顧氏的手，覺得她的手有些冰，不免有些擔心：“祖母，咱們回去吧，接下來好長時間都要住在村裡，你想公公婆婆了随時能來看他們。”

　　 “嗯，回吧，這上頭比村裡更涼，别把你凍着。”顧氏則擔憂清荷在外頭陪了她這麼長時間，會不會身上不舒服。

　　 祖孫家慢悠悠地往家走，路上碰到好些準備回家的村民，有上山采完山貨的，有打完豬草回家的。

　　 村民們笑着跟清荷和顧氏打招呼，分别時順手塞一把果子或是山貨給清荷。

　　 顧氏眼裡流露出暖色：“你們村裡的村民性子真淳樸，我來到村裡這兩天，見每個人都是樂呵呵的，不是說農戶愛斤斤計較嗎，我倒是沒發現。”

　　 清荷淡淡一笑：“祖母，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争，村裡現在沒有糾紛吵鬧，不過是沒什麼利益糾葛罷了。”

　　 從前的王家莊可不就是吵鬧糾紛不斷，誰家的地多占了一分，誰家的菜丢了一棵，甚至柴火少了一根都能吵吵起來。

　　 她家最初掙錢的時候，也有人找理由來訛她家的錢，那會家裡沒靠山，還是她說出和滿香樓有合作的事，暗地裡動心思的人才打消念頭。

　　 打鐵還需自身硬，周家如今在村裡受歡迎，不僅是因為周家讓村裡人得了利，更有周家自身底氣足的原因。

　　 村裡人現在不吵了，隻是因為大家多少有了些家底，不在乎那點子東西，又或許是因為她和村長更喜歡村長和諧。

　　 顧氏想起周家在村裡辦的作坊，村學，以及那些在作坊裡做工的村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