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522章 小計
夜深沉,墨色如幕,将天地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演武場外,一衆教頭目光緊緊鎖在場上二人身上,相較祝明遠的懵懂,他們卻似感知到了某種潛藏的危機,心底無端泛起絲絲寒意,仿佛有一頭蟄伏的猛獸,正緩緩睜開猙獰的眼眸。
在這真實的武林之中,出身名門正派者猶如鳳毛麟角,絕大多數人皆是半路踏上習武之路,或是遊離于門派之外,所學不過是些粗淺拳腳功夫。
就如同這些教頭,既無名師悉心指點,又無珍貴丹藥輔助修煉,能練就一身用以自保的本領,已然殊為不易。殺氣之道,雖威力絕倫,可他們一來别無選擇,二來平日裡也從未刻意鑽研。
這些年,各方勢力間小沖突不斷,死人之事時有發生,然而每次殺人所積累的殺氣着實有限,遠未到需要刻意壓制的地步。江湖中的高手與他們這些普通武師,本質區别除了武藝高低,更在于高手們曆經磨砺凝練出的強大心性。
此刻,衆人凝望着夜幕中那股逐漸迫近的肅殺之氣,待驚覺危險時,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了。隻見李幼白一拳全力劈砸而下,速度之快,竟令周遭空氣仿若瞬間凝滞。
祝明遠呆立原地,恍惚間,眼前似有無數亡靈幻象閃過,待回過神來,才驚覺那不過是自己的幻覺,而李幼白的拳頭,已挾着千鈞之勢呼嘯而至。
這一拳,絕非尋常招式可比,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實力碾壓。拳頭擦着祝明遠的面龐掠過,帶起一陣淩厲勁風,随後轟然砸落在他身後的空地上。
刹那間,聲如雷霆,衆人耳膜一震,身體也跟着微微顫抖。地面泥沙飛濺,那些圍觀看熱鬧的莊民,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便被濺了一身泥水沙石。
地面的劇烈震動,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數步,年幼的孩童甚至站立不穩,向前或向後栽倒在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令莊民們驚恐萬分,人群中一陣騷亂,有人甚至懷疑是地龍翻身。可片刻後,衆人又驚覺周遭并無其他異樣。
李幼白這一拳實在太快,快到圍觀的教頭們,也隻能憑借對殺氣的敏銳感知,勉強做出些許反應。當那股令人膽寒的殺氣從李幼白身上驟然迸發時,他們便深知,此等威勢,絕非祝家莊這點武裝力量所能抗衡。
那些曾被李幼白打敗的武館、門派和勢力,所言非虛,這小姑娘的拳法,确實霸道至極。
即便未身處場中,作為修煉武道之人,光是目睹這一幕,感受着其中的變化,衆人便已心有餘悸。祝知夏更是整個人呆若木雞,僵立在原地。
而那些見多識廣的教頭們,此刻則緊張地在場上搜尋祝明遠的身影。
隻見祝明遠雙腿一軟,手中長劍“當啷”一聲掉落地上,整個人癱坐在泥地裡,面色慘白如紙,仿佛被吓得丢了魂一般。
一衆教頭見狀,趕忙沖出人群,朝着祝明遠奔去。那些祝明遠的同齡朋友,原本是他叫來助威的,本想着今晚這場比試,祝明遠能大出風頭,他們再幫忙起哄,之後便去找祝明遠的父親商議,若能促成婚事,那自然再好不過。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出了這等變故,他們的打算徹底泡湯。
此刻,站在人群中的年輕人,瞧見祝明遠被吓傻的模樣,大氣都不敢出,紛紛跌跌撞撞地推開旁人,匆匆忙忙跑回家去。
演武場中,祝明遠癱坐在地,暗自慶幸這一拳并未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是自己運氣好,還是對方手下留情。他眼睜睜看着李幼白收起拳勢,面帶盈盈笑意,朝自己伸出手來。
“祝公子,看來是小女子略勝一籌了。”李幼白輕聲說道,聲音清脆悅耳,在這略顯嘈雜的演武場中,卻清晰地傳入祝明遠耳中。
祝明遠傻傻地看了一眼對方那纖細如玉的手掌,下意識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李幼白輕輕一拉,他便站起身來。
這一坐,衣裳沾滿了泥水,顯得狼狽不堪,極為丢面子。可此刻,祝明遠已無暇顧及這些,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回頭瞧了瞧身後那個被拳頭砸出的深深泥坑,咽了口唾沫,再轉過頭看向李幼白時,心中已不敢再有絲毫輕慢與非分之想。
他強自鎮定下來,扯動嘴角,擠出一絲尴尬的笑容,問道:“小白前輩說笑了,這一拳的威力若是砸在我身上,恐怕我早已化作肉泥。還得多謝前輩手下留情,不知前輩究竟是何種境界?”
李幼白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她剛剛那一拳,動用了天書裡留存的殺氣。雖說她并不嗜殺,可這些時日以來,因種種緣由,殺人的數量竟比救人還多。
如今救人不過千餘,殺人卻已達六百。她本不想如此,可真遇上惡人,又不得不出手。日積月累,殺人數量漸漸有趕超救人之勢。
方才這一拳,加上真氣,不過動用了五十左右的殺氣。她心裡清楚,以祝明遠的實力,根本擋不住這一拳,所以特意打偏。如今天書裡所記錄的武學,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超越了常人範疇。
聽到祝明遠詢問境界,李幼白往前靠近了幾步,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斬鐵流六品巅峰境。”說罷,還俏皮地沖祝明遠眨了眨眼。
随後,她轉身擺了擺手,說道:“祝公子今夜好好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了,明日還要啟程去往别處。”
待教頭們趕到祝明遠身邊時,李幼白早已離去。他們仔細打量祝明遠,見他身上并無傷痕,這才紛紛松了口氣。
這看似簡單的一幕,卻讓許多莊民摸不着頭腦。待衆人後知後覺,注意到演武場中的那個土坑時,事情已然結束。不少人這才面露駭然之色,緊接着,人群中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祝公子,沒大礙吧?”一位教頭關切地問道。
祝明遠搖了搖頭,俯身将插在地裡的劍撿起,擦拭幹淨後,緩緩插入劍鞘。他站起身,走了兩步,說道:“腿軟了……”
聽他語氣還算輕松,教頭們心中稍安,臉上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說道:“沒事就好。這小姑娘方才的招式,定是真氣外放,純粹的内力可打不出這麼遠的威力。若是斬鐵流,那起碼也是五品巅峰的境界。論武功強度,恐怕與三大賊王不相上下,輸給她,并不丢人。”
“确實如此,可還是讓人難以置信啊,她不過才十六七歲。”另一位教頭咂舌感歎道。
祝明遠聽着教頭們的議論,心思卻并未放在武功高低之上。他的腦海裡,依舊回想着方才李幼白對自己展露的笑容。對方不僅沒對自己下殺手,那一笑、那悄悄說的話,是否另有深意呢?這般想着,祝明遠竟隐隐有些心癢難耐。
閣樓之上,目睹了整個過程的祝宏、季莊主與宏莊主,皆是面露錯愕之色。三人的反應卻各不相同,季莊主與宏莊主相視一笑,而祝宏則陷入了沉思,神色間滿是謹慎。
片刻後,他無奈地搖頭歎息一聲,苦笑着說道:“願賭服輸,沒想到這小姑娘竟已達到真氣外放的境界。莫說祝家莊,怕是整個水梁山,能與她匹敵的也不過寥寥三人。”
此次免去一次出海費用,對他們而言,收益頗為可觀。得了好處,季莊主與宏莊主說了些客套話後,便喜笑顔開地告辭下樓。
祝家莊與他們的莊子相距不遠,即便此時天色已黑,乘車半個時辰也能抵達。
待車馬駛出祝家莊,車廂内隐隐傳出細微的交談聲。在這寂靜的夜裡,聲音微弱,幾乎被蟲鳴聲掩蓋,隻能捕捉到些許蛛絲馬迹。
“你當真信那祝宏所言?”季莊主低聲問道。
宏莊主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反問道:“不信又能如何?難道你想與我聯手,去攻打祝家莊?可若打不下來,那動手便毫無意義。”
“祝宏這老狐狸,仗着祝家莊地理位置優越,盡享好處,我們卻隻能分得些許殘羹冷炙。”季莊主冷哼一聲,猶如一頭在荒野中饑腸辘辘、不滿足于現狀的豺狼,在這漆黑的夜裡低聲咆哮。
“這我自然知曉。”宏莊主點了點頭,神色間若有所思,“這些年,祝家莊愈發壯大,少不了我們的幫襯。看似大家都得了好處,可大頭都被祝宏占了。
我們二人聯手,勉強能與他抗衡,卻仍構不成實質性威脅。這都是祝宏有意為之,他一直在提防我們做大,以防我們過河拆橋。”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季莊主追問道。
“我不想錯過此次機會。寄人籬下的滋味着實不好受,總不能一直跟在祝宏後面撿些剩飯吃。他如今是風光了,可我們呢?如今莊子裡新生的孩童越來越多,一直窩在這小小的水龍崗,毫無前程可言。人家祝宏有船,能運人出海,形勢不對,随時可以跑路,可你我卻毫無退路。”
季莊主滿臉愁容,話語中滿是憂慮。這的确是個現實問題,雖說祝宏平日裡對他們還算不錯,可他們也得為自己莊子裡的人考慮将來。
他們一直隐忍,不與那些山賊同流合污,不過是盼着朝廷整治天下的那一天,到時候便能站出來表明對朝廷的忠心,說不定還能謀個一官半職。祝宏心底的想法,恐怕也相差無幾。
“你所想之事,我亦曾考慮過。眼下的問題是,祝宏不願與那小白合作。我們若想有所作為,又無法避開他,且行事還不能暴露自己,否則,恐有殺身之禍。”宏莊主謹慎地說道。
“無妨。前些日子,北邊來了兩艘大船,那徐虎都不敢阻攔,想必便是那小白背後的勢力。聽說船往泗水縣去了。整個水梁山,不參與走私經營的沒幾個。那勢力若不與祝家莊合作,說不定會去找泗水縣令。
而且,你可曾聽聞,東州的燕王與那泗水縣令見過面。燕王行事作風在江湖上流傳甚廣,他本就是朝廷中人,說不定會暗中相助。我們隻需留意着,若有機會,立馬投奔過去,也不失為一條出路。”季莊主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
“确實有理。能達到真氣外放境界的,必定來自武林世家,其背後勢力不容小觑。如此看來,倒真值得賭上一把。”宏莊主微微颔首,認可了季莊主的提議。
在這細碎的洽談聲中,夜幕愈發深沉,将大地徹底籠罩。人心難測,每個人心中都懷着各自的盤算。
是夜,祝家莊内,祝宏将祝明遠叫進房内。祝知夏本想跟着進去,卻被擋在了門外。她站在門外,聽着房間裡傳來的聲音,一如往常,哥哥傍晚鬧出的這場動靜,免不了要被父親訓斥一番。
待祝明遠出來後,祝知夏滿臉幸災樂禍,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說道:“還惦記着人家姑娘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人家能瞧得上你?”
祝明遠此刻心不在焉,壓根沒把妹妹的話聽進去。他滿腦子都是方才李幼白對自己的種種舉動,心情澎湃。他本想着讓父親出面,去找李幼白說一說,畢竟這種事,自己親自去說,總覺得唐突且不夠正式。
“你個黃毛丫頭懂什麼?!趕緊去睡覺!”祝明遠不耐煩地丢下這句話,便快步離去。
看着哥哥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樣子,祝知夏心中一陣惱怒,追在後面喊道:“人家武功如此高強,心境豈是你能揣測的?說不定她是故意逗你,人家的城府,可不比咱爹淺!”
祝家莊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海前往東州大城做些小生意,來來往往間,能獲取不少消息與物品。莊子裡娛樂消遣之事甚少,男人們大多熱衷于練武,祝知夏也習武,不過她畢竟是女子,對武道的興趣遠不如其他方面。
在過去,大城市裡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規矩禮教森嚴,可如今局勢動蕩,偏居一隅的水梁山可沒那麼多講究。祝知夏識得不少字,是莊子裡為數不多能看書的人之一。她聰慧明理,對莊子裡打打殺殺的事情興趣缺缺。閑暇之時,看着莊民們和父親所做之事,心中思量頗多。
随着父親年事漸高,日後打理莊子的重擔,勢必會落在哥哥肩上。可瞧哥哥這副模樣,根本沒有管理莊子的心思與能力。祝知夏心中暗自思忖,聽聞泗水縣的縣令是位女官,她不禁有些心動。
祝知夏不再理會祝明遠,轉身朝自己的閨房走去。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籍,那是當下極為流行的故事——《三國演義》。
“滾滾長江東逝水……”祝知夏輕聲念了幾句,頓覺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翻開書頁,沉浸在了書中的世界裡。
另一邊的客房内,李幼白沐浴完畢,正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
她難得洗一次澡,古人沒有頻繁沐浴的習慣,可李幼白卻難以忍受。隻要條件允許,她必定會仔細梳洗身體,這是她變成女子後養成的習慣之一。
她坐在床邊,回想着方才自己的所作所為。祝明遠對自己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她一時興起,便順手挑逗了對方一下,隻覺好玩。
她曾經身為男子,自然深知男子最難以抗拒何種舉動。雄性在自然界中本就具有強烈的進攻性,更何況是習武之人,禁欲對于他們而言至關重要。
自己這般舉動,或許會讓祝明遠難受好一陣子,不過這也隻是她在正事之餘的一點小小消遣,算是她獨特的惡趣味與小計謀。
至于祝明遠是真心喜歡自己,還是隻想侵占睡服自己,對她而言,并無足輕重。反正,她已将整個水龍崗的局勢摸得一清二楚,下一步棋,該落子别處了。
李幼白将柔順的青絲擦拭幹淨,熟練地盤起頭發,重新紮好發型。換上衣裳時,她托着自己的兇脯把玩了一會兒,随後覺得無趣,輕輕一笑,便将衣裳穿戴整齊。
待喚來死士,李幼白已恢複了平日裡的端莊儀态。她當即吩咐道:“将這些天水龍崗發生的事情整理一番,把消息散布到泗水縣去。另外,派個手腳麻利的人潛伏到莊子附近,聽候我的命令。”
“明白。”死士領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