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抱着孩子從謝玉琰院子裡出來。
囡囡手中還握着謝娘子給的撥浪鼓,随着她的手胡亂揮舞,撥浪鼓發出清脆的響動,婦人不禁有些失神,她生産的時候,遇到了水災,差點就将她娘倆沖走了,囡囡被救回來的時候,臉都已經發青,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可能就是那次經曆,囡囡格外不好哄,尤其是見到陌生的臉孔,就會大哭大鬧。
可今天,真是奇怪,囡囡居然這般喜歡謝娘子,不但肯讓謝娘子親近,謝娘子給的物什她都肯要。
難不成這就是緣分?
在屋子裡坐了會兒,衙門口的人少了些,不過還有十幾個漢子圍在那裡,這麼晚還不肯回去,就是抱着一絲希望,能早點聽到些消息。
婦人正在出神,就聽到有人喚她:“周娘子,可算找到你了,之前還在人群中見到你,怎麼一轉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婦人轉過頭,隻見五六個人快步向這邊走來,顯然都是來尋她的。
周蘭绮道:“方才囡囡不舒坦,剛好那院中的娘子請我過去坐一坐,我就跟着去說了會兒話。”她也沒想停留那麼久,到底是有些盛情難卻。
找到了人,大家就一起往住處去,他們從泉州來的不假,卻也尋到了落腳處,就在城外不遠處的村中,賃了村中幾個屋子,雖然屋子破了些,總歸也能遮風擋雨。
漢子們還沒回來,婦人們做了些飯食,周蘭绮本想幫忙,就被攔住,讓她好好看着懷中的囡囡。
衆人忙碌之際,一條人影悄無聲息地攀上土牆,藏匿在牆邊的一棵老樹樹蔭中,蘇滿盯着這些人。
乍看過去,這群人看起來隻是相識,不過若是仔細着點就會發現,她們做什麼分工明确,你來我往格外順暢,顯然是常在一起的緣故。
再者,她們對那抱娃娃的周娘子十分照顧,甚至還帶着一抹尊敬。
這周娘子不那麼簡單,至少不是尋常的村婦。
是不是因着這個,大娘子才會讓他來探查周娘子的底細?
又過了一會兒,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蘇滿并不驚慌,身體依舊靠着樹幹,沒有挪動半分,靜靜地等着,很快他就瞧見一群漢子進了院子。
漢子們回來之後,院中就熱鬧起來。
走在最前面的人身材比其他人略微高些,他目光一掃,瞧見坐在杌子上的周娘子母女,立即快走幾步。
仿佛察覺到什麼,那漢子突然擡起頭向蘇滿這邊看來,蘇滿依舊沒有動,目光也沒有挪開,仿佛在與漢子對視。
很快漢子挪開目光,擦了擦額頭道:“掉了雨滴,可能一會兒就要下起來。”
周蘭绮登時露出憂慮的神情,她最害怕下雨,雨大了就要死人,興許接下來的就是瘟疫,總之都是災禍。
“那……”周蘭绮看着自家夫君,“可怎麼辦?”
曹裕道:“不用擔心,下不大的,就是這屋子得修補一下,大夥兒晚些吃飯,先上房去填稻草。”
曹裕這話一說,幾個漢子就紛紛起身着手安排這些。
等衆人忙完了,密集的雨滴果然落下來。
屋子裡不漏雨,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不過就是不能湊在院子裡說話了。
曹裕讓大家各自回去歇着,他也帶着妻女進了門。
兩人胡亂吃了飯,周蘭绮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海上怎麼樣?”
曹裕将囡囡抱到懷中哄着:“從汴京來的天使很厲害,抓了不少人,妖教的人不說一網打盡也差不多,福建的官員也被抓了不少。”
周蘭绮抿了抿嘴唇:“多虧我們早早得了消息,将船藏了起來。”
曹裕應聲:“還要感謝小郎君報信。”
周蘭绮道:“這兩年,咱們也得了小郎君不少照顧,原本想着……将來有機會報答,可……”
說到這裡,她擡起頭,眼睛中露出幾分殷切:“你說會牽累到小郎君嗎?”
曹裕不願意讓娘子難受,卻也得實話實說:“若是小郎君在這樁事上立了功,說不得還能從輕發落,但……這樁事是别人查明的,與小郎君沒半點關系,所以即便小郎君沒插手……也難善了。”
周蘭绮眼睛有些發紅:“總不能判死吧?”
曹裕無言,他也不願意這般。
屋子裡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悶了不少。
一陣清脆的撥浪鼓響,讓夫妻倆回過神來,曹裕懷中的女兒兩隻小手不停地擺動,尤其是聽到鼓聲,歡喜地露出笑容。
曹裕看着自家女兒的粉嘟嘟的小臉,不自主地也跟着笑起來:“我以為你忘記帶了。”
“是忘了,”周蘭绮道,“這是别人送給囡囡的。”
曹裕一怔,擡起頭:“村中人給買的?”
周蘭绮搖頭,将遇到謝娘子的事說了,曹裕仔細地聽着,陷入思量之中:“你說他們住在衙署旁邊的院子?”
周蘭绮應聲。
曹裕道:“她們是官眷?”
“不是,”周蘭绮說完又有些拿不準,“應該不是吧,她說她是商賈,因為自家的商隊被妖教的人劫了,所以來了這裡,應該也是為了報官。”
這話乍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仔細想想,一個商賈能住在衙署旁邊嗎?那些官老爺平日是什麼嘴臉,他們最清楚。
曹裕也曾是個秀才,那時候府衙的老爺們,聽說他乃讀書人,也會給些好臉色,後來知曉他做了買賣,态度立即就不一樣了。
“那娘子還說,”周蘭绮道,“想要朝廷赦免,躲是躲不過的,倒不如趁着這次機會,将咱們的冤屈和不易照實說與天使聽。”
曹裕皺起眉頭:“你答應了?”
“我哪裡會,”周蘭绮搖頭,“雖然我們為了謀生,私運貨物的事,被她猜中,我也沒敢細說,就支吾了過去。”這不是他們一家的事,而是幾個村子的人都這般,真的說了會牽累所有人。
大家跟着他們過來看情形,她哪裡能轉身就将人都賣了。
周蘭绮說完深吸一口氣:“不過她說的也有些道理,就算是走投無路,也不是人人都隻賣些私貨,也有人在海上搶掠商賈,殺人放火,現在瞞下來,好似暫時逃了過去,但隻要朝廷細查,發現除了妖教、官員,還有村民也犯下重罪,到那時朝廷可能會大肆抓捕,想要從輕處罰就難了。”
“再者,我們為了逃脫罪責,大家一同抵抗朝廷,那些犯了重罪的人,再從中煽風點火,說不得要鬧出亂子,那罪名可能更大了,倒不如現在投案,将前因後果講明白,最好幫着朝廷抓了那些在海上搶掠之人,也能将功補過。”
這個曹裕也想過,他沒有下決定,是因為……他怕朝廷将他們當做妖教徒懲辦。
那些官員為了政績,能将黑的說成白的。
“我原本也是準備尋人再多打聽打聽消息,”曹裕道,“興許……那娘子是個好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