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2章 風雪壓人
第1512章 風雪壓人
嚴夫人沒說話,隻是默默伸出手,在滾燙的炕席上慢慢摩挲着。~g,g.d!b`o`o`k\.¢n*e_t^粗糙的席面硌着手心,卻傳遞着源源不斷、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這暖意,和江南水榭熏籠裡散出的、帶着香氣的暖,截然不同。它更直接,更霸道,帶着泥土和煙火的氣息,像北境人一樣,粗粝卻踏實。
她緊繃的心弦,在這暖意和丈夫低沉的話語裡,一點點松弛下來。戲台子上那些驚心動魄的影像漸漸模糊,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屬于這片土地的強悍生命力。
屋内燈光明亮,能看得見外面的景色。窗外,風刮得更緊了,卷着雪粒子撲打着窗棂,發出嗚嗚的怪響,像有無數隻手在外面抓撓。
這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瘆人,讓人無端想起那些關于雪夜狼群或山魈的恐怖傳說。嚴夫人剛松弛的神經又微微繃緊,下意識地往丈夫身邊靠了靠。
嚴大人放下書卷,側耳聽了聽那鬼哭似的風聲,臉上沒什麼表情。“聽着吓人罷了,”他聲音平靜,“門窗結實,季妹子的房門都結實不用怕,火炕燒得旺,狼群也鑽不進來。¨c?n_x.i!u?b¨a¢o+.\n¨e!t.”
他伸手,把炕頭小幾上溫着的粗陶壺拎過來,倒了兩碗滾燙的野棗茶。深紅的茶湯在粗陶碗裡冒着白氣,一股帶着棗香的暖甜味彌漫開。
他把一碗推到妻子面前:“喝口熱的,壓壓驚。”
精緻瓷器做的碗壁燙手。嚴夫人雙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湊到嘴邊啜了一口。滾燙的、帶着棗子酸甜的液體滑入喉嚨,一路暖到胃裡,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也熨平了心頭那點被風雪勾起的驚悸。
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粗糙的陶壁和滾燙的茶湯帶來的雙重暖意,身體徹底放松下來,眼皮也開始發沉。
嚴大人也喝了幾口茶,放下碗,重新拿起書卷,就着昏黃的燈光慢慢翻看。油燈的光把他和妻子依偎的影子投在糊了厚紙的土牆上,拉得很長,微微晃動。
屋裡隻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竈膛裡炭火偶爾的噼啪聲,窗外風雪永不停歇的嗚咽,以及身邊妻子漸漸變得悠長平穩的呼吸聲。
嚴小公子在暖和的被窩裡翻了個身,發出幾聲含糊的夢呓。嚴大人放下書,伸手替兒子掖了掖被角,粗糙的手指拂過孩子溫熱柔軟的臉頰。′<幻@想±-?姬e (?{無?錯[内\?%容±¢
他吹熄了油燈。黑暗瞬間溫柔地籠罩下來,隻有竈膛口還透着一絲暗紅的光,映着炕沿模糊的輪廓。
風聲似乎更清晰了,嗚嗚咽咽,執着地拍打着門窗。但這聲音,此刻聽在耳中,卻不再那麼可怕。
它被厚實的磚瓦牆、滾燙的火炕、身邊熟睡的親人穩穩地擋在了外面,成了這北境冬夜裡,一道遙遠而模糊的背景音。
一種深沉的、混雜着疲憊與踏實的安甯,像溫暖的潮水,徹底淹沒了這間小小的屋子。風雪在外,人在暖炕。貓冬的夜,便在這粗粝的溫暖和無言的守護裡,沉入了最深的黑甜鄉。
臘月的風在北境徹底撒了野,卷着鵝毛大的雪片子,沒日沒夜地往下砸。天地間隻剩下一種顔色——刺眼的白。
村寨像被埋進了巨大的雪墳包,隻露出高低錯落的屋頂輪廓,煙囪口頑強地噴吐着白煙,很快又被風雪吞沒。
天剛蒙蒙亮,村巷裡就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和粗嘎的吆喝:“二隊!查西頭老張家房頂!雪快壓檐了!”
“三隊!引水渠口子堵死了!抄家夥!”
巡防隊分成幾股,裹得像個球,隻露出凍得通紅的眼睛。手裡拎着長木鍁、鐵釺子、粗麻繩。
領頭的是王木匠,嗓門在風裡扯着喊。他們挨家挨戶踹門,不是串門,是看房頂。厚厚的積雪要是壓塌了屋頂,這貓冬就成了埋人。
“老蔫叔!出來搭把手!你家煙囪根兒雪堆得快堵死了!”一個漢子拍打着趙老蔫家的厚門闆。
門吱呀開條縫,趙老蔫佝偻着背鑽出來,二話不說,抄起靠在牆邊的破木鍁就跟着走。深一腳淺一腳,雪沒到大腿根,每一步都像在雪漿子裡拔蘿蔔。
漢子們喊着号子,用木鍁鏟,用鐵釺捅,把壓彎樹杈的積雪掀下來,把堵住煙囪和門窗的雪牆鏟開。雪沫子灌進領口,化成冰水,刺骨的冷。沒人抱怨,悶頭幹。雪殼子下刨出一條條喘氣的路,這是活命的活計。
季如歌裹着厚皮襖,踩着快到她膝蓋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寨子最破敗的角落走。這裡是“窩棚區”。
幾間用破木闆、爛泥巴、枯草稈胡亂拼湊的矮房,在風雪裡搖搖欲墜。房頂上積着厚厚的雪,壓得棚頂往下凹,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風從四面漏進來,嗚嗚作響,屋裡跟冰窖沒兩樣。
幾個窩棚的門被雪堵了大半,裡面的人扒開條縫,露出幾張凍得青紫、滿是愁苦的臉。孩子餓得直哭,聲音都啞了。老人蜷在冰冷的草堆裡,眼神空洞。
“還能喘氣的!都出來!”季如歌的聲音像刀子,劈開風雪的嗚咽。
窩棚裡的人遲疑着,畏畏縮縮地鑽出來,在沒膝的雪地裡縮成一團,像一群瑟瑟發抖的鹌鹑。
“瞅瞅你們這窩!”季如歌指着那快被雪壓塌的棚頂,“想被活埋?”
沒人敢吭聲。
“寨子西頭,老庫房騰出來了,牆厚,頂結實。”季如歌手一揮,“都搬過去!擠是擠點,凍不死人!”
她又指着旁邊幾個巡防隊的漢子:“去幾個人,把庫房通炕的煙道捅開!把咱們預備過冬的柴禾、煤塊搬過去!再扛幾袋雜糧!先熬粥,别餓死人!”
窩棚區的人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着季如歌。搬進暖和的庫房?有柴火燒?還有糧食?
“愣着幹啥?等雪把你們埋了?!”季如歌吼了一嗓子。
人群這才動起來,哭的,笑的,亂成一團。老人被攙扶着,婦人抱着小的,跌跌撞撞跟着巡防隊往西頭走。深雪裡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