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604章 秦軍
夏日未至,但空氣中已經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微熱,被春末的風裹挾着不斷吹來。
帶領大秦帝國南征北戰幾十年的大将軍白莽正站在濟北府的城牆上,他目光遙望着北面逐漸消融了冰雪的河山,面目冷峻而安靜。
隐約的火光在他視野盡頭蔓延開去,無法看清的黑夜裡,那是敵人堅固的壁壘與城牆。
這位有着七十多歲高齡的老将已然戎馬一生,身上多有傷勢缺口,但他的氣勢依舊非尋常人事能夠壓制下去,即便年過七旬,身子也都沒有絲毫佝偻,站得筆直如同一棵紮根在帝國中的蒼天大樹。
過去的六十年間,白莽十多歲時便已跟随老秦皇在貧瘠的土地上殺進殺出,那時的他們,隻是不想被外人欺負,想要站得穩,就要足夠心狠手辣。
直到有一天,老秦皇在皇城中召見他,二人站在皇城深地的最高處,俯視整片被帝國籠罩的原野。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願景從這位老皇帝口中說出時,白莽一時難以言喻,并生出渴望,世人常說天下苦秦久已,實際不過是大秦落入了他們的口舌之中。
在秦國還未橫掃天下以前,諸國之間亦是戰火不斷,而等魔劍刺殺老秦皇成功,新秦皇繼位,整個秦朝的軍政如今已經牢牢的落入了他的掌中。
滅齊,屠趙,殺楚,伐韓,現如今,大軍朝着最後的一個有着威脅的魏國壓近,樁樁件件軍政大事他無不參與其中。
隻是可惜,他實在太老了,當初與老秦皇約定的事,對方遇刺身亡,怕那能吃下魏國,他也等不到收服北姜的那一天。
統一天下的夙願,他與老秦皇皆是無法看到。
人越是年老就越是容易懷念往事,等當這種情緒将腦海占盡時,生命也将行至盡頭。
白莽稍稍收起心中雜亂思緒。
左将燕寒川二月已至析州淮安,此時估摸着已經到達臨阆坡一帶,以他的性格,估摸着月末以前或者臨近末時會和墨家逆黨對上。
燕寒川十五萬大軍人馬雖多,不過都是些俗民之流,難以擔當大任,真與墨家碰上,勝負隻是其次,更為重要的,是不能讓反秦勢力和魏國軍隊看到丁點希望。
從老秦皇推動一統天下的巨輪開始,朝中就有大臣不斷進言,天下厭戰已久,需要百姓休養生息,渴望安居樂業,正因如此,在多方大臣苦苦進言下,老秦皇表面答應,可實際上仍未減緩對天下征伐的腳步。
放在以前,朝中文臣不過爾爾,可等老秦皇死後,在任秦皇卻失去了他老子的手段,朝中臣子沆瀣一氣,打着為國為民的旗号延緩軍事,并将重點推至東南。
即便當年有兵家的一點原因,但對于他們秦人來說,所謂兵法依舊是雕蟲小技。
實際上,陰陽家左護法冷荼在接手兵事以後,白莽對于帝國軍隊的掌控并未減弱過。
不過,他能感覺出來,上京之中的皇宮内同樣是風雲詭谲,合縱連橫的文官集團之強大似乎漸漸超出了他的想象與秦皇掌控。
他和秦皇想打,可這些讀書人不想打,他們要進,而這些讀書人要退,這仗怎麼打?
他向來不厭惡讀書人,可能留在朝中擔任文臣的,哪一個不是天下絕頂,聰明至極,精與算計。
曾經跟随老秦皇一起打天下的文臣如今已經變了,甚至發起了國難财,有理想,有報複的人,在某得權利以後徹底變成了貪婪的野獸。
秦皇和他一樣年邁,時日無多,能上位的眼下除了燕王秦子儒别無人選,盡管都姓秦,但此人心腸仁厚,廣納賢才,剛愎自用,骨子裡帶着讀書人自認為的遠見與眼力,根本無法與秦皇相比。
在那一畝三分地的東州自覺良好,若是他當了皇帝,根本不可能壓住朝中那些貪婪的洪水猛獸,他的心不夠狠...
奪江山易,守江山難,想要快些攻下魏國的決心提早結束這一切幫秦皇穩固内政,白莽比燕寒川甚至秦皇都要着急。
白莽高大魁梧的身軀披着兩層重甲,阻擋了夜裡吹來的寒風,漸漸又迷亂的思緒慢慢被他強制壓下。
在這幾天裡,他頻繁的派出騎軍往魏國邊線騷擾進去,偷襲打殺俘虜了幾個村子的村民,同時作勢要發出進攻的樣子,奈何敵方幾座守城紋絲不動,也不派人出來解救災民,就是拼了命的咬牙死守。
每日勸降的使者也還在派過去,許下承諾,降者不殺放歸田野,還能領得米面,他能夠推測到,防守多年,魏國的糧草應該是快要見底了,哪怕是這樣,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回音。
有一次勸降的使者繼續過去,還未跑到城牆外圍就被一箭射死落馬,無疑給了他們這邊打擊,使得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願繼續外派使者過去。
每天夜裡,白莽都會來到城牆上往北方看,感受着夜裡的冷風,落在他身後穿着銀白铠甲的女子眼裡。
這位老父親身形高大偉岸,權衡着的事,不是她能夠看到與想象的。
雖然雙方已經停戰将近有一個月時間,魏國那邊嚴防死守,平日裡的摩擦與試探次數并不少,從此處濟北府出去由南到北的烽線上,分别是雄虎關,澤原高地,駐紮着魏軍的八萬人馬,嚴陣以待。
他們擁有五十萬大軍,軍中不少将領,甚至是顧鐵心都提出建議強攻奪取,至少打掉魏軍一個布防。
距離他們此處最近的雄虎關是座一線天的狹窄石谷,若能攻下此地,便能輾轉登上高山翻閱山嶺直達魏國内地。
這樣的意義尤為明顯,然而隻有白莽明白,以兵家的布陣習慣,能看到的生路恰恰就是死路,位于雄虎關背後的澤原高地無法探清虛實,若兵源主要集中在雄虎關,而前者是個幌子,他們的主力部隊壓過去隻會落得個慘敗收場。
與魏國的這一戰,勝負事關帝國存亡,不在是以前那樣簡單的局勢勝負。
望着夜色下遠方的火光,看似祥和的黑暗裡,在白莽心中早已經戰栗起來。
“白将軍,魏軍死守不動已經快一個多月了,前些天我們派出去的騎兵隊路上遭到了一批武人埋伏,一百精騎折損過半,還有必要繼續外派探查嗎?”
白燭葵抱着面盔站在白莽身後,月光下的面色靜冷,輕甲包裹的身姿婀娜,長發束起被風來回拂動着,問出來的時候,她有幾分困惑。
“當然。”
白莽收了望向遠方的視線,嗓音深沉而嘶啞,“世上哪有金湯一樣的布防,金湯一樣的防守。
他們之所以閉門不出,是因為前年與我們拼殺對峙時畏懼了,盡管防線被他們順利拉開,但他們敵不過我們的兵馬,我們兵力遠在他們之上,退而其次,隻能選擇以守為攻,畫地為牢...”
白燭葵聽着老父親的話,追問出口:“出路莫非在西路的燕寒川身上?”
“魏國的西路軍是墨家和兵家,三萬人馬,燕寒川帶着那十五萬土雞瓦狗,想要吃下墨兵兩家,不太現實,在他們南方,還有一個叫宋義的賊頭虎視眈眈,不過,我是了解燕寒川的,他和我一樣,沒有把握的事不會做。”
白莽說完後扭頭看向自己的義子,說是義子,其實是個女子之身,他眼睛眯了眯,“左路軍來信了?”
白燭葵把信件拿出呈遞過去,如實道:“輕騎加急快送。”
白莽飛快拆開信封,在看過信上内容後,周圍夜風頓時變得更加寒涼,神情也更加冷漠。
而在這些變化之中,常伴左右的白燭葵還是從老父親的眼神裡看到了細微的閃動,這種情緒名為激動與興奮,如若一個将領會有此種神情,那必定發生了他意料之外的大事。
“左路軍出事了?”白燭葵蹙眉道。
白莽把信件還給她,右手按在城牆的石壁上輕輕敲擊了兩下,似乎是在快速思考,過去一會,他快步來到城樓裡叫人送來筆墨。
就在要提筆落墨時,他落筆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
在這位久經沙場,南征北戰,帶領大秦帝國走向強大,散播出無敵之軍名号的老人身上,白燭葵頭一回看到了掙紮,糾結與猶豫。
一滴黑墨彙聚到筆尖後滴下,墨滴砸開,在信紙上留下一朵墨花,案桌燭台上的火燭投射出光影,老人臉上表情未變。
白燭葵也是一言不發的看着他,過去許久,白莽終于飛快落筆,言語間,如同冰渣般幹澀冷漠。
“去把顧鐵心和公輸仇找過來。”
濟北府是晉州的繁榮之地,處于變通便利的群山中間,秦國大軍北上時在此地與魏軍争奪許久。
由于是商業發達之地,周圍地勢平坦,難以固守,來回拉鋸之後成功被秦軍打下,不過在進駐之時遭到了兵家小厮設下的圍城圈套,折損了五萬兵馬。
于是秦軍便開始屠城洩憤。
整個濟北府人口銳減到五萬人,死在秦軍屠刀下來不及撤退的貧民百姓更是難以估量。
屍體在城中堆成一座座小山,鋪上木料草引,連續燒了四個月才終于結束,白骨累累遍布全城,甚至于到今天,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好似都能聞到昔日的人肉焦糊味。
此等慘烈之事除了魏軍無人得知,更無人膽敢将事情抖落出去,變作陰影深深埋藏在每個參與者的心裡。
街道上往日鮮紅早已被清洗過,曆經多年,還是能看到暗紅與商鋪房屋上刀劈斧砍的凹口。
城内修建奢華金貴的紅樓裡,不少商賈富戶地主的車馬停留在外頭。
秦軍屠城時,會将交了錢的商戶保護下來,讓他們繼續經商,并在沿途收取保護費以作軍需。
大秦國庫早就不在富裕,為了繼續維持帝國繁榮的景象,這件事隻有白莽自己清楚,商人和地主老财是萬般殺不得的。
紅樓和青樓是兩個類别,後者服務男子,前者服務女子,城内一些商賈世家,早年在秦軍屠城時不留神被殺了,産業自然而然落到家中一些頗有能力的女子身上。
曆經一段時間,濟北府唯一一家紅樓開業,生意竟然意外的不錯。
紅樓内不時有莺莺燕燕的嬌笑聲飄到街巷上,裡頭,燈火通明,玉石金雕,粉香撲鼻,白燭葵騎馬停在外頭的時候,瞧見裡頭場景,下意識皺了下眉。
“她就在裡頭...”一名帶路的秦軍指了指紅樓。
白燭葵臉上閃過無奈,她把手中長槍收于馬腹一側後快步進去。
瞧見她的打扮,長相嬌豔的年輕女管事連忙上前迎接,卻被她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把推開摔在地上。
“顧鐵心在哪?”白燭葵冷聲道。
女管事畏懼道:“在三樓...”
白燭葵不在看她三兩步踩着旋梯飛上三樓,凝神左右看了一眼後快步推開某一房間的大門,裡頭的場景,饒是不在乎任何情欲之事的她也不得不臉色發紅。
裡頭橫七豎八赤裸着躺在地上的女子有七八個,酒味香與胭脂氣濃厚得嗆人,正中央的也就是大門對着的方向,顧鐵心懷裡正抱着一個嬌小的女子上下其手,兩人皆是衣不遮體,在白燭葵推開房門的時候,那女子似乎被驚到,吓得直接轉身縮在了顧鐵心懷裡。
“你怎麼來了,要一起嗎?”
顧鐵心毫不在意攤開雙手發出邀請,她的笑容帶着妩媚,容貌雖在白燭葵之下,但她有着齊人那種粗糙與野性的美,特别是咧開嘴笑的時候,笑朵在黑夜裡才會盛開帶着緻命毒刺的花朵。
白燭葵深深看了眼這位大秦帝國的至強利器,撇開臉去,“有事做了。”
“能有什麼事,魏軍不打,白莽又不打算出兵,我帶人出去你們又不樂意。”顧鐵心滿不在乎的說着,雙手繼續抱着懷裡的女子輕聲安慰,像頭安慰幼崽的嗜皿母狼。
白燭葵道:“燕寒川帶領的西路軍已經抵達臨阆坡,很快就可能和墨家逆黨碰上了,他們有位名叫墨子的高手,他是墨家掌門,應該會和你心意。”
“...”
顧鐵心手上動作一停,懷裡的女子本來還在喘息,此刻也跟着停了,不敢說話繼續埋在顧鐵心懷裡。
“老半天才說重點,來,我們現在就走!”
顧鐵心推開懷裡的女子猛然起身,抓起桌上的衣物披在身上往房間外走,被她推開的女子重重摔在地上,痛了也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白燭葵看着顧鐵心的背影,又看看房間裡那個委屈的女子,她出聲道:“那人給過你們錢了嗎?”
“給...給過了。”女子把将衣物拉好遮住身體,眼底有水霧升起。
白燭葵面色不變,伸手從懷裡摸了摸,發現她也沒有帶錢的習慣,于是把腰間的令牌取下按在桌上。
“我叫白燭葵,拿着我的令牌去兵部要錢,沒人敢動你。”
她說完後也快步走出房間,腳步又再次停下,聲音有點低,“其實我們秦軍,以前不是這樣的...”
不在意那名女子聽沒聽到,白燭葵加快腳步離開了。